每年夏天,她们都会从东欧等国如候鸟般迁徙而来,为中国电商最集中爆发的下半年,做提前的准备。三个月一过,再返回母国。
她们中的一个美少女坐在我对面,眉飞色舞地描述今年6月第一次来到中国后的心情,“amazing。”她叫Mari,来自乌克兰,一个素来以盛产美女著称的东欧国家。不出意外,她在中国三个月的收入,将是乌克兰人年平均工资的数倍。
这早有先例。去年夏天,一位来中国工作的20岁立陶宛姑娘,回去就在当地买了一套房子,比同龄人提前实现一大人生目标。
不必惊讶他们的吸金能力,因为这并不是份轻松的差事。40度的高温下,姑娘们穿着羽绒衣,不间断地摆着pose;周围没有一点遮挡措施,现场直接穿脱换衣。多的时候她们一天要拍几百件衣服。
说到这,你一定能猜到她们的身份——洋模特。几十年前,大量中国年轻人前往前苏联国家学习如何建设新中国。如今,越来越多的东欧国家年轻人来到中国“淘金”。
在不知不觉间,这些年轻的少女们也早已参与到全球化的贸易格局之中,在互联网的力量下实现更大的价值,并不断上演着“北京人在纽约”的中国版故事。
候鸟
Mari终于等到了自己的16周岁。这是如今洋模特允许进入中国工作的最小年龄。
一年前,她在社交网站Instagram上看到不少做模特的网友,出于好奇去询问,才得知很多都是来中国淘金的洋模特。她们会在当地签约一家模特经纪公司,再由后者联系到中国的模特经纪公司,双向签约,三方签订3个月的工作合约,以此形成输送机制。
Mari的新世界就这样被打开了。
为了这一天的到来,Mari在本国用一年时间做好基础准备,展开系统的模特培训。当16岁时,Mari已长成172公分的高个,再加上欧罗巴人种黄金的头身比例,立体的五官,成为模特的先天优势。
Mari在学着写中国字。
今年6月,尚在读高中的Mari利用为期三个月的假期,独自一人乘坐飞机,来到了电商之都杭州。接下来,中国的经纪公司英模文化,将全权负责她在中国的一切事务。
一份阿里1688调研发布的数据报告,进一步概括了在华洋模特的全貌。在中国,像Mari这样的洋模特的总规模大约为1万人,3000人属于专业模特,其余7000人则为业余模特,比如留学生等。
她们的平均年龄在16-20岁之间,以服装模特为主,其中的70%活跃在阿里平台。专业模特的签证时长为90天,大都集中在7—9月。这个时间段是他们的假期,也是双11、圣诞季和黑五电商备货网拍的高峰。
三分之一的模特每天都有订单,三分之一干一天休一天,剩下的很少有订单。五官、身材、气质、镜头感、年龄、肤色和国籍等都会影响模特身价。
亚洲市场更偏好白肤色模特,因此俄罗斯、乌克兰等东欧国家的模特依旧是外模主力,而随着跨境电商兴起,欧美市场需求变大,小麦色模特也变得枪手,拉美地区、混血模特比例上升。
她们就像是一群栖居在中国互联网世界中的美丽候鸟。而Mari是生活在其中的一员。
土壤
Mari的中国情节,是她家庭情感的延续。
她的父母亲都是生态学家,研究人类面临的人口、资源、环境等几大问题,尤其对中国感兴趣。在她12岁时,妈妈便为她报名了一个培训班学习中国功夫,结果一练就是五年。之后,她爱屋及乌,爱上中国。她在当地获得过不少武术冠军,在原先的规划中,她梦想着将来的某一天,可以到中国参加比赛。
模特扰乱了计划,却为她带来提前来到中国的机会。“我觉得实现了梦想。”她说,“有一天会带父母一起过来。”
大部分类似的美少女来到中国寻找机会,几乎都缘自母国经济的持续低迷。以乌克兰为例,直到现在,这个拥有近4000万人口的东欧国家的支柱产业之一依旧是农业,再加上历经2013-2014年的政治危机,乌克兰因此付出巨大经济代价,GDP出现负增长。
据乌克兰独立新闻社报道,乌政府预计2018年国内平均月工资将达到1万格里夫纳,折合人民币近2500元。相比之下,在中国,洋模特的时薪就高达1000-3000元,一天通常拍摄上百套服装,工作8小时左右。即便中国和国外的经纪公司分别抽成40%和10%,但短暂停留中国后的回报,依旧远高于本国平均收入。
另一方面,前苏联国家轻工业的缺失,导致国内很难形成规模的模特市场。一位俄罗斯模特曾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说,在她的家乡,当模特挣不了多少钱,大多是以交换方式,比如在特定的商店换取衣服。还有一些女孩,纯粹是免费当模特。
不同家庭、国家的经济土壤,孕育着不同的产业发展模式。2010年之后,中国的外模市场被不断催生。
中国有着深厚的服装产业基础,是世界上最大的服装生产和出口国。当代工时代过去,时尚和设计行业崛起,服装市场有了提升品牌整体形象的诉求。与此同时,电商平台占据的市场份额加大,图片、模特成为网购链路中的重要一环,专业摄影师和时尚媒体兴起。
如果说国产厂家们还只是想要显得洋气、上档次,那么对姜峰这样的阿里1688跨境专供商家来说,洋模特更是刚需。1688跨境专供是阿里旗下的出口电商一站式货源服务平台,超过10万家中国企业为阿里速卖通、亚马逊、Wish、eBay、Lazada等跨境出口平台提供供应链服务。面对全球220个国家和地区,洋模特有着巨大的市场需求。
2009年,当姜峰开始做跨境生意时,大都通过演艺公司找走秀模特拍照。几年后,市场需求增加,模特行业逐渐形成完整的经济产业链,经纪公司、摄影基地、摄影师、化妆师等,就像一个模特经济的共同体。而互联网思维下诞生的拼单共享、集成化运营,同时也让模特成本降低,实现收益最大化。
Mari签约的上海英模文化发展有限公司,便在这一波浪潮中完成转型。英模成立于2004年,前期主要聚集在走秀、会展和艺人等领域的模特培养,通常以国内模特为主。2010年开始,英模为电商平台输送大批模特。
Matty是英模杭州分公司的业务总监,在她刚开始带模特时,业务需求远没有这么庞大,整个公司也就5、6个洋模特。但现在,英模的电商模特业务收入占比高达9成,杭州和上海两地长期保持的洋模特数量,分别为20多个和40多个。
据称,在杭州滨江的一个楼盘内,英模为公司的国内国外模特们租下了40多套房子,通常3-4人合住一套。Mari和几个东欧洋模特就合住在杭州滨江宝龙城附近的一个小区。这是一个三居室,住了五六个人。Mari和另一个女孩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,每人一张行军床。
外国少女也爱打中国扑克。
放眼杭州,已经有20余家模特经纪公司。电商让中国企业实现全球买和全球卖,加速了全球多样化人才的流动。而一定程度上,这群姑娘则成了中国制造、世界经济和贸易格局的晴雨表。
偏见
在模特经纪行业从事10余年,Matty在5、6年前回到江西上饶老家时,还会听到村里长辈这样的质问:“模特不是什么正经行业。”
这并不是空穴来风。去年,《环球时报》在一篇报道洋模特的文章中写道,美国模特梅瑞迪斯·哈特姆曾在知名的时尚模特界博客网站上发文,回忆“中国岁月”。其中就提到了绕不开的性话题,哈特姆的加拿大模特朋友被要求“招待”一名商人,报酬是1万元人民币一晚。
在面对外界的妖魔化言论,以及行业中或许存在的灰色地带时,Matty觉得无奈,但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钟爱的事业。“零几年的时候被邀请或要求一起去吃饭,怕被传言就直接拒绝一切,2011年之后,大家都知道模特是干什么的,吃饭才会一起去了。”
在模特筛选、制度制定和模特培训上,英模也在逐渐完善成更加严格的标准。
并不是每一个国外经纪公司推荐的洋模特都能被中国接收。市场和商家们的要求提高,英模如今挑选洋模特的比例也严格到20:1。这还不够,来到中国前,洋模特们还要签署一份条约,包括不能夜不归宿、不能携带陌生人进入公寓等。曾经一位洋模特就因为违反了其中一条,被立刻遣送回国。经纪公司也会通过奖励等方式,鼓励室友相互举报。
“但现在基本上不会有(偏见)了。”在Matty看来,个人和公司的力量毕竟有限,真正让平民百姓知道模特是正当职业的,是爆发式发展的电商。
近年来,北上广的外模正逐渐转移到杭州、深圳、福建等地,市场也从过去展会、画册需求转换为电商网拍为主。而最集中的地域,和电商、尤其是跨境电商发展程度保持强相关。
以阿里巴巴和淘宝的大本营杭州为例,洋模特们80%的业务是为电商商家拍摄照片。而在阿里1688跨境专供平台,基本上所有服饰商家都会选择洋模特。
生存
到杭州一个多月,Mari习惯了与陌生的外国室友同居。他们会一起打牌,讨论每天的工作,或者一起相约在小区跑步。但少女们也有偶尔放纵的时候,比如跑出去吃个火锅,或是吃一些膨化零食。她们通常170公分左右的身高,体重需保持在100-105斤。“有了小肚子,不用我们提醒,订单量会直接发出警告。” Matty说。
惊讶的是,她们熟练使用筷子。
在短暂的职业生涯里,洋模特们必须和自己的身体发育做对抗。不少洋模特因为身体发育过快导致订单锐减。比如一个在圈内被称为“巴西小王子”的男模特,因为体型在一年内壮实了很多,工作量从一周20小时减少到6小时。
Mari不太外出,最常去的地方是西湖,但几乎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。商家们可不会主动向一个新人模特抛出橄榄枝,Mari需要不断去试镜,才有可能赢得宝贵的拍摄机会。平均一天下来,Mari会有2、3次试镜,目前成功接到的订单并不多,但好歹跨出了第一步。
帮助模特对接商家资源是模特公司最重要的工作之一。此外每个月,公司还会为他们安排一期电商培训课程,从表情、肢体到动作,事无巨细。Matty最近培养的一个立陶宛的爆款模特,一天下来赚了9万元,一个单品在电商平台上销售超过千万元。
此前在拍画册时,模特们一年只需拍3、4次,现在电商卖家上新频繁,因此摄影周期较短,通常一个月就要拍6-10次。快速更迭的拍摄频率,导致电商拍摄标准也不断变化。但不管怎么变,Matty觉得,画面一定要是很自然的。
模特长期为品牌服务,并成为品牌形象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案例,Matty几年来都没有碰上几个。大多数时候,模特队伍需要保持新鲜。
做了7年情趣用品跨境生意,阿里1688商家及时雨从未与某一个模特保持长期合作。因为产品的特殊性,他常常一个季度上一次新,一次30个款式,根据系列和风格挑选不同模特,“经常换,想在不同模特身上呈现不同的效果,不能让买家看厌。”
于是,Matty总是一边一遍遍地给模特们灌输标准,另一边又不断寻找新人。
归宿
电商模特的门槛不高,周期短,Matty说,她们一般不会选择年纪超过22岁的模特,“中国商家需要少女感,超过22岁他们就认为不少女了。”身份、模式、价格这些与生具来的基因,注定了这个行业像快餐一样快速。
Mari曾遇到过一位来自白俄罗斯的模特,工作时会选择尽量不透露自己的年龄——23岁。“要是大家知道我年龄,我可能赚得就少了。”她说。
而且,在尝试了几年国内洋模特拍摄后,像姜峰这样的商家在品牌升级时,主动放弃了这一便捷的路径。为了打进欧美中高端市场,他不惜用此前十倍的价格,聘请国际超模拍摄产品。
或是青春饭,又或是标准变高,都让来中国淘金的年轻姑娘们面临更残酷的现状。
年纪到了之后,洋模特中的一部分或者直接在中国开店,或者转型为服装设计师、国外经纪公司经纪人。但大多数人,会像候鸟一样飞回自己的祖国。生活回归平静,去上学或者工作,结婚生子,皮囊老去。曾经远在中国的一切似乎与他们不再发生关联。
如今,也因为社交环境的变化,一些洋模特转型成了网红,但前提条件是中文好,能跟粉丝形成互动。
但无论之后如何,Mari现在的小目标是,“有朝一日可以看到自己的图片。”她已经会熟练使用速卖通和淘宝购买衣服。尽管乌克兰的网络远不如中国发达,但年轻人们已早早地接触到电商,对中国并不陌生。准确地说,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自己的亚洲偶像。
Mari的手机屏保和相册里,都是中国、韩国当下炙手可热的男明星。她最喜欢前韩国男子组合exo的中国队员吴亦凡和鹿晗,眼下最哈的是因综艺节目《偶像练习生》选拔出来的组合nine percent。来中国后,她还特意去了粉丝见面会,就为了当面见到蔡徐坤和范丞丞。